“你知道么？那天早上，在就诊大厅，隔着人群我第一眼就认出是你。我发现这十年除了年纪和学历，自己竟然一点长进也没有，我还是很喜欢你，无论过去多久，我从来没有忘记过你这个人，怎么就那么阴魂不散呢？”

连张子捷自己也没有想到，他竟然能对着方湛把那句“喜欢”自然而然的说出来，话一旦出了口，心里也就没那么不能面对。

“尤其在你儿子住院的那几天，每一次我从那间病房门口经过，都得动用全部意志力提醒自己，别往里看，别总去找你的身影。我甚至期待每天查房的时间，可我又害怕……”

说到这里，他低头笑了笑：“害怕你妈找我麻烦。”

他说话的声音很低，没什么底气的样子。接下来这番话说出口需要莫大的勇气，不仅是面对方湛，更要直面他自己的内心。

尽管对方口口声声说着喜欢，可听在方湛耳里却一点也不风花雪月，反倒生出些不好的预感。仿佛他接下来的话一旦说出口，往后余生，他们之间就真的只能形同陌路了。

方湛没打算让他把话继续说下去，而是转过身来，猝不及防将人抱进怀里。

张子捷虽然看上去一米八的大高个儿，其实宽松的卫衣下面是一把骨头。超负荷工作量加上长期睡眠、饮食不规律，缺乏锻炼，慢性胃炎反反复复断不了根，每一个夜班都是拿命在熬。

方湛摸着他后背上突出的肩胛骨都觉得心疼，他又想起了那个在球场上跑起来像风一样的少年，虽然年纪最小、个头最矮，却有着惊人的意识和球感，脚下动作细腻，马赛回旋过人惊艳全场，真的有几分他的偶像齐达内的影子。

“正好，我也很喜欢你。”他贴在张子捷耳边轻声说道，“你已经成年了，可以谈恋爱。”

隔着一层衣服张子捷似乎都能感受到对方掌心的温度，那种被喜欢的人拥住的感觉实在太好了，好到下一秒他就会丢盔弃甲，把自己的原则和尊严统统抛到九霄云外，就那么不管不顾的败下阵来。

他甚至发现一向无欲无求的自己竟然对一个拥抱有了生理反应！

张子捷瘦归瘦，那也是个能抱着好几十斤的小孩一路狂奔连口大气也不喘的青壮年，推开方湛几乎不用什么力气。

他往后退了两步，咬了咬下唇，下定决心把话说完：“我喜欢你不假，但我同样也不甘心。你总说要向我解释十年前发生过什么，那你有没有想过，当你人间蒸发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之后，我的生活又发生了什么？”

“你怎么会知道，那是我一生中最煎熬、最绝望、最无助的一段时光，我甚至差一点就放弃了高考。”

方湛一瞬间捕捉到了什么，张子捷话里有话，但这个微不足道的细节很快被他忽略过去。

当年他人已经到了德国，才零零星星听一些同学说过，张子捷那时候的状态并不好，最后几次模拟考试成绩一落千丈，班主任已经开始让他着手准备复读。没想到高考成绩出来，虽然离他最好的成绩还有些距离，竟然也超了重本线不少分。

张子捷自嘲的笑了笑，忽然话锋一转：“你一定以为我还是十年前那个把你当做世界中心的小迷弟，我的想法和感情都在你的掌控之中，就像高中时那样。因为你知道像我这种从小缺爱的留守儿童，看见你的第一眼就像个雏鸟一样依赖你，在意你。高中三年，你高兴的时候哄我的那些话，哪一句我不是视若珍宝一般放在心里。”

回头去看那个少不经事的自己，把所有感情和寄托都维系在一个人身上，喜怒哀乐都跟他有关，近乎追星一样的迷恋，只因为，高一开学那一天，全班所有人都嘲笑小学生走错了教室，只有方湛拎着他的后领，一言不发把他按在了自己旁边的座位上。

16岁的方湛足足比13岁的张子捷高出一个头。

每一次升学，老师和同学看到张子捷的年龄，都会以为他是个天才，能进中科大少年班那种，但事实上他并不是，他只是因为父母工作性质的原因，上学的年龄早了一点。很普通的一个少年，但比别人更早懂得努力的重要性，在班里成绩不算拔尖，刻苦一点也能顺利考上重点高中那种。

张子捷说：“现在的我，连生死都能掌控，又何况心里那点喜欢。”

他们早已经过了喜欢就要在一起的年纪。韩卿说得没错，张子捷就是个很固执的人，这种固执并不止体现在感情上，对于他的工作，他做人的原则，他同样固执得可怕。

他喜欢方湛，但他更在意这段感情曾经对他造成的伤害。在那样的境遇之下他都能挺过来，放弃一个喜欢的人又有什么不能克服的呢？

在法庭上能言善辩的方大律师，此时此刻竟然不知道该如何为自己辩驳。

他没什么可辩驳的，他伤害了张子捷，这是事实。但事出有因，当年的他也只不过是个衣来伸手的高中生，家境优渥，从小到大没吃过什么苦，当意外发生的时候纵然有心也无能为力。

他理解张子捷的不原谅，可他也不想就这么轻易放弃。

方湛沉默的站在那里，神色如常，目光锐利，丝毫看不出他已经对眼前的人无计可施。

张子捷等得有点不耐烦：“我明天要出门诊，先回去了。”

小张医生说完就走，干净利落，背影看上去无比洒脱。

“等等，”方湛，方湛看了眼窗外，好好的天气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雨。他抓起外套和车钥匙追出去，“我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