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筝在东六宫日子过得惬意,惬意起来未免觉得百无聊赖,央着顾倾辞要出宫玩了好几日。
顾倾辞只睨着她,不置可否,云筝就要扑过去缠她。
云筝总结了一个道理,永懿公主不太爱搭理她,也不太爱搭理别人。比起别人,还是搭理她的时候多一点。
七月二十九,宫里热闹起来,大大小小的礼官匆匆来去。云筝坐在窗边,支楞着脑袋看着院子里的小太监粘蝉,看到一群穿着绿色官服的礼官从门前走过时一下有了精神:“公主,今天是什么日子啊。”
顾倾辞穿上了她鸦青色绣青鸾的朝服,头戴金凤冠。青涩而精致的面庞让人看得发痴,她开口道:“五哥的加冠礼。”
喜莲为她插好最后一支珠钗,她才面向云筝道:“今日加冠礼毕,咱们出宫,晚上才回来,备好衣服。”
大楚重礼,重大典礼都在太极殿举行。万庆帝站在大殿御阶之上,宗亲大臣侍立左右。两排编钟奏出庄重的乐声,伴着乐声,秦王顾琮从大殿外一步一步踏进殿中,他神态自若,眼中有温和的光。
万庆帝从阶上走下,亲自为他带上紫金镶宝珠冠。
礼官高声:“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咸加尔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黄老无疆。”
他的长发束起,紫金冠与暗红色蟒袍相映衬,更显得面如冠玉。唇畔勾起一抹清浅笑意,眼神在人群中扫视一圈,然后停在了一处。
靖王顾珩也正笑着看他。
两双相像的眸子相对,映照出彼此最美好的弱冠年岁。
万庆帝看着自己又一个长大成人的儿子,青年人特有的生机让他发觉自己真的是暮老了。
他青春年少时也有个兄弟,两人一母同胞,至今还能一同品茶下棋。可他这几个孩子,谁坐上了那个位置还能给手足留一席之地?
他锐利地发觉,好像他的每个孩子,心肠都硬极了。
礼毕后,万庆帝回到勤政殿,兵部传来捷报,胶着几月的北疆战事有了转机,燕军割地赔款作降。
万庆帝看着窗棂,手指一下一下敲着桌案,没来由地想,他的麒麟儿的八字是否真的利极了大楚的运势。
……
云筝随换过常服后的顾倾辞坐在马车里,前面是宦骑驾车,后有崔忍冬便服骑马跟在车后。
云筝一路好奇的扒开帘子向窗外张望。
两年光景,京城中似无变化,街上仍是络绎不绝的叫卖声,抱着孩童的妇人依旧穿着几年前款式的衣裳,配着带花穗的剑的文人正向卖花郎讨几株青处处不同,比如今年新妇额上画着梨花妆,比如倚窗弹琵琶的烟雨楼的姑娘换了新的曲子,比如朱雀巷,再无一个云家。
终究是,物是人非了。
云筝坐在马车里,哀伤地想:不管一个人经历了怎样的绝望,甚至是一个家族的毁灭又如何,京城依旧是满目繁华。
她在这一地繁华里,无家可归。
戏文话本里,伤心就落雨,难过就云聚,抄家之夜必定电闪雷鸣。其实天公不会顾念你的心绪,世人也只会当作茶余饭后的谈资,你一个人看着白日高悬,百姓面带笑意的买办过节的衣料酒肉,然后一个人微笑着疼入骨髓。
顾倾辞看她一眼,手安抚般地握住了小娃娃的手。云筝抬头看她,依旧是一张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面孔,可是那双手啊,暖得要灼伤她了。
靖王府倒在一个僻静又不失大气的地方,红木雕栏,飞檐画栋,除了皇帝御笔在门匾上写下的“靖王府”三个鎏金的大字,几乎再无一丝金玉气。
驾车的宦骑暗暗嘀咕,这靖王与三公主明明是一母同胞,却一个淡逸俊雅,一个飞扬跋扈,一个清检,一个骄奢,一个是白描的山水人家,一个是渲染的花树烟霞。
靖王府的正厅有两男一女,皆气度非凡。女子坐在乌木的椅子上执笔在纸上写些什么,两个男子俯身看着。
顾珩一看见她,清俊的脸上漾起笑意。她甫一走过来,顾珩就把她搂进怀里,揉着她柔顺的长发:“缃合,真是长大了。”
“哥哥。”顾倾辞轻唤了一声。
云筝第一次在顾倾辞那仿佛天性中带有的清冷的眸子里看见人有几分灼人的温度,淡淡的,转瞬即逝。
顾珩仍笑着揉她的头,他有清楚她是如何一步一步将外界逼的盛传她暴戾恣睢,便有多清楚她内心的苦楚。也只有他才会认真看待,顾倾辞不过是一个十五岁的孩子,是他穷极一生想守护安好的妹妹。
他永远记得,昏迷了两日的顾倾辞醒来第一句话是:“哥哥,他们是真的想要咱们死。”然后她那张锋利如刀的惨白薄唇一字一句道,“那我也不会让他们活,我护着你。”
她还没长大,就急着张开羽翼,把在乎的人护在身后。
坏人没有毒死她,可是这么多年,他天真骄纵的妹妹,一点点死了,过去死了,正在死着,将来还会死。所有孩子可以有的天真和蒙昧,她都在强迫自己失去。
他多希望,她真的像个孩子,任他保护就好。可是,他该怎么保护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