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7点50分,医科大学第一附属医院。

在办公室完成交班后的张子捷带着一名实习生来到一楼儿科门诊就诊大厅。不到八点，这里已经是人满为患，焦躁的家长合着哭闹的孩子，热火朝天的喧嚣场面简直堪比春运时候的火车站。

张子捷一眼望过去，有点尿急，根据以往的经验，这一屁股坐下去，不到午饭时间，他可能连去个洗手间的空当也没有。

实习生是个大五的在校生，名叫徐梦航，看上去就知道是个又机灵又皮的小伙子，刚从泌尿外科转到儿科，一看张子捷脸上的表情就知道他想干嘛，特别有眼力价的接过对方手里的水杯和笔记本：“张老师，我来我来，您放心去，水我帮您接好了拿去诊室。”

张子捷看时间尚早，于是点了点头，准备先去上个厕所。哪想得到这一转身，类似“只是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或者“一别竟是半生，再见恍如隔世”这种狗血桥段来得猝不及防。

不远处坐着个正在打电话的男人，远远看过去，他穿着一身剪裁十分考究的西服，高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无框眼镜，挺拔的身姿，冷峻的面容，打理得一丝不苟的头发，在周遭那些个拖鞋睡衣蓬头垢面，被生活工作以及熊孩子干得服服帖帖的男男女女的衬托下显得格格不入。他仿佛不是带孩子来看病，而是来参加一场商业谈判。

张子捷感觉脑子里瞬间响起一道炸雷，将他最敏感最脆弱的那根神经劈得渣都不剩，一别十年，他竟然一眼就能认出那人的模样，就跟中了邪似的，无比笃定。

这个人叫方湛，是他的高中同学，两个人已经有近十年没有见过面，也没有任何联系。

方湛似是感觉到了有人关注的目光，倏的转过头来。张子捷反应神速，目不斜视的快步离开，好险没跟对方来个四目相对一眼万年，直到走进洗手间他心里还跟村头傻小子娶媳妇似的锣鼓喧天响成一片，只是那氛围并不怎么喜庆。

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张子捷明明没有做贼，却心虚的戴上了口罩，遮住大半张脸生怕和故人来个不期而遇被对方认出来。然而再次路过候诊大厅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想得有点多——他的那位故人已经不见了。

张子捷长长的舒了口气，大厅里的电子钟显示7点58分，他收拾好自己的心情，快步走进诊室，准备开始一上午精神高度集中的工作。

然而，当他看到诊室里第一个患儿的家长时，刚刚才舒散开去的那口气，又重新聚积到了胸腔里，憋得他头晕眼花，差点没晕过去。

他又往上拉了拉自己的口罩只露出一双黑眼圈分外浓重的眼睛，一派从容的坐到办公桌前。那里已经等候了三个人，60多岁的老太太抱着一个约莫2岁的孩子坐在桌旁，在他们身后站着的可不就是方湛么。

张子捷瞥了眼挂号单上的名字,那孩子叫方书棋，2周岁，此刻正眨巴着大眼睛有些敬畏又有些好奇的望着他。

一别十年，那人竟然孩子都已经这么大了。

通过一个相同的姓氏，张子捷便顺理成章的确定方书棋就是方湛的儿子。

“孩子哪里不舒服？”张子捷轻声问道。

方湛他妈何林惠女士，此刻焦急得有些语无伦次：“是这样的，我孙子之前就是有点咳嗽，我给他吃了点那个小儿什么什么，昨天我带他去公园玩了会儿，时间不长，也就一两个小时，他跑热了出了点儿汗，我就把衣服给他脱了，可能是吹了风有点着凉，晚上回去我就发觉不对劲，孩子不肯吃饭，平时他最喜欢吃我做的……”

“您说重点。”在门诊通常半天就要接诊好几十个孩子，张子捷耐心再好也得为后面排队的患者节省一点时间。

“反复咳嗽大概三四天，喉咙有痰，吐不出来，吃了易坦静和小儿氨酚黄那敏颗粒，没有好转，昨晚开始发烧，38.5℃，在家有物理降温，吃过一次布洛芬，但体温反反复复一直没能降下来。”

方湛在后面突然开口，他的声音很好听，有一点低沉，语速不快不慢，恰到好处，主诉、现病史、在家如何处理都交代的明明白白。

张子捷脑子有点短路，一时间不知道接下来该问点什么，发了一秒钟的呆，徐梦航却及时的将压舌板和电筒递了过来。

“来，张嘴。”张子捷面对小孩子的时候一向能够摒除杂念，温柔至极。

小家伙看到那根长木块朝自己伸过来，小脸吓成了包子样，死活不张嘴，挣扎着从老太太腿上滑了下去，却一个没站稳直接摔在了张子捷的脚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