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说来无非又是一个屡见不鲜的艳情故事。
我从很早的时候就明白一个道理:江湖乃是非之地。
江湖恩怨,无非杀人人杀,今日我杀了你娘,来日你杀了我爹,杀人偿命,你来我往,看似维系着一种血腥的公平,然而冤冤相报何时了?——只怕子子孙孙无穷匮也。
江湖人无一不纠葛其中,泥足深陷。
我和晏双亦不曾挣脱这张尘网。
我自小就生在天命教,天生注定要做魔人。
而晏双?他的娘是武林圣地慈航静斋的圣女,他的爹是南武林千秋盟的少盟主。
我与他之间的悬殊有若云泥之别,生来理应如楚河汉界般泾渭分明,井水不犯河水。
然百年前与天魔厉冰弦一役,中原正道损失惨重,剑君就此折剑沉寂,三侯则闭关不出,南北武林和五大派的伤亡更是不计其数,没个一二十年休养生息一时难恢复元气……道消自然魔涨,其时西域婆娑教望风而动,与天命教联袂以强悍之势攻入中原,其势如破竹,锋芒难挡,早已元气大伤的正道到这时候只有节节败退的份,但中原人从来韧命,困兽犹斗,被逼到绝处反而激发了血性,成了一块难啃的硬骨头,僵持数年下来魔教也没能如愿吞并整个中原。
最后婆娑教与天命教权且分割了眼前的筹头,以秦岭为界,婆娑教盘踞北边,天命教占领南边。从此一南一北,分庭抗礼。
再过一二十年,正道果然逐渐恢复过来,又有了动作,第一紧要之事自然是反扑魔教,以血前耻。
正魔之争再一次掀开帷幕,之后又是一个冗长的轮回。
依地势与冲要,北昆仑、南苍梧,成为北武林与婆娑教、南武林与天命教相争之地,各方势力派出大量人马驻守两地,形成对峙之势。
每每争战一起,昆仑的冰川、苍梧山的长河,流不尽的汩汩鲜血随冰水融在一起,密不可分。再分不清其中哪些是正道、哪些是魔道。
——也分不清哪些是晏双的娘或我娘的血。
晏双的娘就折在一场和天命教的大战里。
那之后……大家都说:千秋盟的那位少盟主疯了。
他成了在苍梧山的战场上最常见的面孔,每逢与天命教的争战都冲在头一个,打起来竟是一副全然不要命的势头,哪怕杀红了眼,刀卷了刃,那一身嗜血张狂的煞气比魔头还像魔头。
他本就是有射石饮羽之能的武道奇才,如此一来更是大杀四方,所向披靡,天命教教众的人头如割草一般在他手下被无情卷走。
一度到了天命教的人听到他的名字都会发憷的地步。
连魔教的那些恶徒和魔星都辱骂他是条混不吝的疯狗。
没多久,我娘也成了他的刀下亡魂之一。
*****
人活着总得有个念想。
天命教的人算不得人,正道的人这么说,天命教义里也这么说,他们不该有念想。亡命之徒终日挣扎于刀锋与血光,过多的思考只会让他们拿刀的手变得迟钝。
但那时我还不曾做过亡命之徒。
正因身在魔道,回头无岸,前路茫茫,我更迫切地需要一个念想。
从前我的念想是娘给的:和她一起好好活下去。
而今她一去,我无所适从,一时连怎么去“活”都不知道了。
这个问题并没有纠缠我太久。
某一日,有人猝然闯进我和娘的居所,把我拎出来和那些最底层的弟子一起丢进了天命教内最严酷的试炼。
我也开始挣扎于生死之间,一条命朝不保夕地悬在刃尖上,没有过多的余裕去思考其他了。
和从前有人悉心庇护的生活比起来,这种日子过于难捱。
于是我很快给了自己一个新念想,那也很符合天命教的教义。
有仇报仇。
我知道仇人的名字,姓晏。
我在床头刻满了这个字。
有了这个宏大的念想,一切都变得可以忍受。
我学习拔刀、挥刀,再将刀狠狠刺入稻草人的心口。
单这三个动作,从钝拙到流畅,从双臂酸软到十指结满厚茧……我苦练了三年,未曾有一日懈怠。
后来有一天,我照常在试炼场练刀。
完成三个动作后我收回刀,松懈了心神,这才发现身边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个陌生人。
那人对上我的目光后摇摇头,一言而决:“就你这样,十年后也杀不了晏长云。”
我心知他说的是事实。
晏长云杀的人越来越多了,而能伤他一根毫毛的人却越来越少了,大家都越来越怕他了。
“即便如此,你还想杀他?”
我一颔首。
下一刻,他毫无征兆地从袖口中抽出一只手来,那只手轻飘飘地向我袭来,而我只能愣在原地眼睁睁看着,竟完全抽不出闪避的余地!
“若是你一见到他,就会被他这样一招毙命呢?”他问,须臾间那只手近在咫尺,在离我的咽喉还剩最后一厘时微微停滞了一瞬,随即轻柔地落在了我的脖颈上,蛇一般冷冰冰的,而其上携带的凛冽杀气并未完全消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