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庆帝头上的华发已远多于黑发,可他才不过五十岁。
他常想,寻常公侯五十岁时是什么样子呢?如果他年少时没有恋慕权势,追逐这个万人之上的位置,现在或许能做个提笼架鸟含饴弄孙的老头子。
苏州的画舫很好看,可是他已经二十年没有再卧船听雨过了。
滩头白鹭飞过时,总能带来一场不愿醒的好梦。
有些地方,让人想长眠在那,融入泥沙里。
他在该知天命的年纪,才发现,无法分清他是因一个女子爱上了江南,还是因为江南烟雨迷人眼,让他想留住一点。
他在勤政殿批折子的时辰一日比一日短了,他想把眼睛,多留给别处一些。这世间的人或物,都是看一眼少一眼。
帝王若将死,何必在意勤政与否?
后来娴毓夫人日日陪在养心殿,将折子上的字一个个念出来,万庆帝说写什么,她便怎么写。
即使如此,他也从不曾提立储之事。
从前他膝下有八个儿子,如今只剩下六个。前两个儿子早亡,剩下的儿子也都不太如意。皇三子坡脚、皇四子耽于古玩无心政事、皇五子出身低微、皇六子对策不通、皇七子倨傲,皇八子虽是嫡子却年纪过幼。
从前万庆帝时常笑着,那时他觉得即使成不了千古明君,这几个儿子任意一个做个庸君也不会让楚国太差。
可如今子嗣之间党争日益成型,千牛卫渎职是郑元毅纵容,因为八皇子年纪太幼未能来参加围猎。而七皇子的那对裴乘风的护腕是兵部尚书乔岳西送的,而乔岳西又是从金国旧都耀州收的。讨好皇子的人不仅京城有,远在耀州竟然也有。万庆帝按按额头,觉得头疼又重了些。
太急了,他只求个光彩的落幕,但总有人等不得。
可史书上他这不光彩的最后一笔,却是他血脉延续的第一笔,人言温厚的帝王,舍不得。
所以,他总是不动声色地处理掉想用权势二字染指他儿子的人,用一个温和些的名头。
想起靖王与东湘郡主成亲的前一日,万庆帝又叹了口气。
那日他驱散了养心殿的所有宫女。笑呵呵的望着在研磨的娴毓夫人:“不得不服老了,如今老六都成婚了,你倒是没怎么变化,还和刚进宫时一样。”
娴毓夫人也笑道:“刚说自己老,如今却这般没正形,都是做家翁的人了。”
万庆帝饮了口茶:“是啊,你我都是做了家翁家姑的人了。咱们的君碧也长大了,九月的时候都及笄了。想想君碧小时候长得黑,你总是不满意,朕就说朕的女儿就算是黑也是朵黑牡丹。如今怎么样,不仅不黑了,而且出落的越发美了,她的几个姐姐都赶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