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界以下,人界四方,南方七城十九镇,下属无计。幽冥之中,魔族长生,虚空之隙,众鬼当存。
在神族回归神界的百余年后,人界的转轴不紧不慢。这南方边陲的小小村落,唤作暮云。
烈日当空,蝉蛰伏在树上,还不忘此起彼伏聒噪地叫上几声,夏日显得更加燥热。
这段时间,暴雨下得像上了瘾似的。难得这几天雨停了,没想到却是个这样热情的天气。山路上一男一女,一前一后走着。
乌黑的秀发如瀑,鹅黄的发带轻轻挽住,圆润的脸蛋似乎还有些婴儿肥。杏眼明亮澄澈,似水清波,冰肌莹白,颇是灵动。
一身青衣绿罗裙,突显她的古灵精怪,芳华正好的青春气息。她戴着斗笠,背着背篓,笑起来的两个小酒窝很迷人,年方二八的苏合香像个流落人间的精灵。
旁边的男子高出她一截,剑眉星眸,黑色的眼珠像成熟的黑曜石那般透亮,细碎的刘海挡在额前。
蔚蓝的交领外衣被宽阔的肩膀撑起,腰部系着深蓝色的腰带,脚上是黑色长布靴,大步流星。平日看起来十分爽朗潇洒,现在却挂着一脸嫌弃的表情。
“我说苏合香,你又不来帮忙,上山瞎倒腾什么啊?”苏方木问。
“谁说的,我就是来帮哥哥采药的啊。”苏合香玩弄着随手在路边拈来的野花,不服气地反驳着。
“你可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想去摘蘑菇的是不是?”苏方木悠悠地走在后边,看来是极不情愿和苏合香一起来。
“哥哥。”苏合香突然收起戏谑的口气嗔怪道。
正想弯腰捡树枝的苏方木怔住,“怎么了?”
“下完雨会有竹笋吗?挖笋也好啊嘿嘿。”苏合香一脸兴奋地问他。
苏方木本就高出苏合香一截,他用手里的树枝对着她的头就是一下,跟敲木鱼似的。
“现在是夏天,你去哪里找竹笋啊小傻瓜。”苏方木摊摊手无奈地说道。
“竹林里嘛,干什么打我啊臭哥哥。”苏合香吃痛地捂着头,苏方木漫不经心地继续走。
“这么多天了,有笋也肯定老了,那么老的笋,怎么会好吃呢,真笨。”他一脸嫌弃地讲,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地走开了。
苏合香不依不饶地在他后面声讨着,苏方木顿时感觉整座山就只有她哼哼唧唧的声音。
苏合香在后面念念叨叨的,苏方木捂住自己的耳朵不想听。
这天气,更燥热了啊。
苏方木举头望向天边,靛蓝色的天空沉静而优雅,不知道是不是用蓼蓝染的呢?
苏方木不搭理她,苏合香也不自讨没趣,慢慢地就不念叨了。
眼前有只蝴蝶在阳光下飞着,她看着喜欢,便追起了蝴蝶。可没多久那蝴蝶就飞高了,直到隐没在艳阳的光辉之下,她又小跑回来跟着苏方木。
路边的草丛里趴着喇叭花的藤条,阳光下的喇叭花看起来给晒得蔫蔫的,树荫下蓝紫色的喇叭花还很有精神。
苏合香蹲下去看,果然蓝紫色的花就是漂亮啊,她忍不住伸出手指戳戳花。
谁知那花中陡然飞出一只蜜蜂,吓得她一个后退。那蜜蜂在她面前来回飞着,似乎在吓唬她,又飞进草丛里了。
苏方木回过头停下来看她笨手笨脚的,无奈地摇摇头,继续走。
两个人就这样走到了山腰。
雨滴细针密线地落下,苏方木抬头望着天。原来是树荫遮蔽,竟没注意头上又聚集起了积雨云。
几乎是同一时间,雨啪嗒啪嗒地用力拍打着树叶和草丛。
“怎么下雨了,真讨厌。”苏合香嘟囔着小嘴埋怨着。好在来时戴着斗笠遮阳,这会儿也能挡雨。但是这雨大得措不及防,没一会儿,她的衣服湿了大半边。
苏方木喊了她:“合香,这雨这么大,一时半会儿是不会停了,咱们找个地方等雨小点吧。”
兄妹两人小心翼翼地走进树林里。
轰隆炸开一声闷响。
苏方木乍停住了脚步,苏合香吓得整个人一颤,脚底一滑,整个人坐在地上。
苏方木首先反应过来,将把苏合香扶起来。
“真笨……”苏方木嫌弃道。“这么大个人了还笨手笨脚。”
“略,臭哥哥,你还不是给吓到了,还嫌弃我。”苏合香调皮地吐吐舌头,走到苏方木前面去了。
“早知道今天就不上山了,刚才还好端端的突然就下雨了。”她转过来倒着走,一边问着苏方木,“哥哥,刚才那是打雷吗?”
“应该是吧,唉你好好走路啊,等会儿又该跌个底朝天了。”
“知道了。”苏合香扮了个鬼脸,转过头不理苏方木,苏方木也由着她。
隆隆的声音又响起来,沉闷的节奏吓得苏合香心里害怕。
“哥哥,你走快点呀。”苏合香拉着苏方木的袖口,这会儿苏方木也不寻她开心了。
“好。”他的声音较之前温柔了许多。
“你看,再翻过这个小坡就可以沿着河道走过去了。”苏方木指向山腰的方向对苏合香道。
苏合香澄澈的眼里映出那猛兽,她惊得杏睛圆睁。
苏方木沿着苏合香看的方向瞥去,他的瞳孔不自觉地倏然收缩了一点。
通体浑浊的巨兽在挣扎着想把自己的身躯从树林里挣脱出来,伴着隆隆的巨响,撼天动地,席卷而来。
“不好!是山洪!”他用最快的反应一把拎起苏合香,沿着山腰横向跑开。
这可能是苏方木有生以来跑得最快的一次,刻不容缓。苏合香稍慢些,她只知道自己在跑,腿上没有什么知觉,只是木然地随苏方木一起跑。
苏方木只觉右腿绷紧,只怕是突然跑太快适应不了要抽筋,在这么危急的时刻竟然出岔子!不知道合香经不经得住,苏方木看向前面,横着一条一臂长的山沟。
“我说跳咱们就一起跳!”苏方木喘着粗气喊道,苏合香气喘吁吁地应了声好。
“跳!”苏方木奋力一跃,苏合香被他带起。由于落地突然,两人重重撞到地上。
山洪如同一群脱缰的野马一般,嘶吼着,飞奔着,争先恐后地脱开丛林的束缚,好像在争夺来之不易的自由。
喧闹的水流声在附近响起,夏日的猛兽在树林中叫嚣着自己的主权。苏合香抬头望回去,已是浊流在前。
噼啪的声响被山洪低沉的吼声掩盖,它所攀过的树都已成残枝断木,原本生机勃勃的灌木林被直接卷起,经泥土的涂抹下了无痕迹。
苏方木捂着刚才擦伤的肩膀转身爬起,他忙问苏合香有没有大碍。刚才他们所在的地方已经被一往无前的山洪吞没,残枝败叶,都被席卷而去。
他们那时还不知道一往无前是多么凶猛的表现。剩下的,只有奔腾下山的浊流,受惊的兄妹,以及恍若枯枝朽木的无言的树。
“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往山上走。”苏方木表情凝重地说。
苏合香的腿都软了,她慢慢站起来,双腿直打颤。她惊魂未定地看着眼前的残景,难以置信地望了望四周。
苏方木拉住苏合香的手紧了紧。
“不要怕。”有我呢。
苏合香心有余悸地走着,他们好像是刚从生死边缘走回来,这种感觉好不真实,但是好可怕。
其实苏方木也受惊了,但是他不能表现出来。他们在一处山坡下停了下来,这里很接近山顶了。
不知哪棵老树绵延出来的树根裸露在大雨里,下方是塌出来的一块巨大的凹陷,泥土塌方之后,斑驳的老树根嵌在黄土里,还算结实。
苏方木和苏合香分别窝在洞的两边里,看着瓢泼大雨,苏合香非常害怕。直到天黑,暴雨丝毫不肯懈怠。山下传来的轰隆声断断续续地响了几次,震慑着整片山林。
夜晚的山里并不安全,苏合香已经靠着粗壮的树根睡过去了,兴许是今天太累了吧。苏方木看着苏合香的睡颜,她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还是很不安吗?
大雨瓢泼,宛如身处幻境之中,雨水恣意喧哗,苏合香没有被吵醒。如雾的雨帘隔绝了这小小的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