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峰云的心头猝然间涌上一股酸。他即将在顾平炘的生命中留下两年的空白——甚至是成长中最重要的两年。两年后的他会是什么样的呢？还会像现在这般纯粹么？林峰云不禁想。如果时间能够朝不同的方向走，林峰云还会想躲回那些夏日的午后：世界那般宁静，没有纷扰的家庭、没有飘忽的未来、没有刺骨的冷，只有两颗平静而温暖的心。这便是“顾平炘”三个字，在林峰云短暂的初中时光里刻下最难以释怀的印象。

雾气中，前路朦胧不明，只有引擎的声响告诉乘客车是在向前行驶的。林峰云却享受着此刻的朦胧。流动的时间、变换的空间，仿佛都凝滞了，世界只剩一块安静的角落。林峰云不自觉地轻抚顾平炘的脸颊，想要把这张可亲面庞的轮廓记在掌心。他没有意识到这么做的缘由，一切都是恰好，恰好的雾、恰好的空旷、恰好的光线、恰好的惆怅、恰好的人。

车停了下来。“阿炘，到火车站了，醒醒。”林峰云唤道。

“这么快？”顾平炘睁开眼，深吸气，清凉的空气让他精神抖擞了些许。

林峰云提起行李箱，下了车，一路往火车站内走去。顾平炘默默地跟着，在他需要的时候搭把手。临近告别，气氛突然沉重起来，两人再无玩笑斗嘴的心思，只觉得心头贮藏着许许多多辞藻，却一句也道不出。

“是八点半的车吗？”顾平炘问。

“对。”林峰云只回了个单字。

“还有一个小时。”顾平炘小声嘀咕，像在自说自话。

林峰云和顾平炘站在检票口前，两人间又是一阵无话。离人无声的愁绪像一柄重锤，砸在心头，疼入心窝。顾平炘先红了眼眶。

“开心点。”林峰云终于哽咽着憋出一句话，话音沙哑，眼角噙着几滴泪。

顾平炘转头看向林峰云，眼睛被泪挤占得模糊起来。他还是那个云哥，同三年前相比，却又有了变化，五官少了几分少年的涩，隐约露出几分成熟男人的气质；林峰云硬朗的外表下压抑的是一股离别的悲愁，他像被阳光曝晒的顽石，虽然坚硬，但带着温度。这样的林峰云让顾平炘一瞬间更加心醉神迷。顾平炘想紧紧抱住林峰云，把他留下来，而嘴上却说：“没事，我就是一下子没缓过来......云哥，我可以抱抱你吗？”

林峰云点头。

顾平炘伸出手，环过林峰云的躯干，双手轻放在了林峰云的脊背上。顾平炘记起初二运动会时他曾触碰过林峰云的背肌，而此时，温热厚实的触感与回忆重合在了一起；顾平炘手中的这具躯壳是真实的、流动着鲜血的、炽热的，他为之神魂颠倒、做出从有过的疯狂举动；如海滩上的释放、再如时不时出现于梦中的春色，都与之相关。被林峰云的躯体勾起的烈火般的欲，势不可挡地让顾平炘臣服、癫狂。

汹涌的占有欲叫嚣着，让顾平炘不顾一切地做出更暧昧的动作。他把头埋进顾平炘的胸膛，额头紧贴着林峰云的肌肤。隔着一件短袖，林峰云肌肉硬实而又温热柔软的触感传递给了顾平炘；顾平炘用力地吸气，嗅觉被熟悉安心的气味包裹，却仍是不餍。他如掩耳盗铃般，把唇贴在了林峰云胸膛左侧的微微鼓起肌肉上。虽然隔着衣服，可顾平炘还是假装那是一个吻：落在想象中不知多少次描绘过的胸肌上、落在林峰云的心脏上。他以最正经的借口干出了最出格的事。蜻蜓点水的接触后，顾平炘终于有了些许快感。他似乎已把林峰云的躯体融入了自己的躯体。

这样就不会搞丢了，顾平炘心说。可这是自欺欺人。

“云哥、林峰云，我喜欢你、我爱你、我想要你。”

顾平炘只是在林峰云看不见的地方动着嘴唇，没发出丝毫声音，却好像自己已经说出了口。泪不争气地倾出眼眶，打湿了林峰云的胸膛。

林峰云其实感受到了顾平炘的动作，他心中倏忽间抓住了一丝暗昧含混的感情，脑海中的声音告诉他，这不单是友情。然而，他终究是没能琢磨透，让微乎其微的想法散在了风中。

“别哭。”林峰云反拥住顾平炘，像安抚孩提般，轻拍顾平炘的背，温声对顾平炘说：“我一直都会在。等我两年，我就回来了。”

两人维持着拥抱的姿势，良久，才松开怀抱。

“两大老爷们，在火车站搂搂抱抱，好怪。”林峰云情绪消了一点，回想起刚才的动作，脸上仿佛放着个炭火盆。

顾平炘从包里拿出数码相机，说：“我让那边巡逻的叔叔给我们拍一张吧。”

“好，留个纪念。”林峰云也赞同。

照片中的二人勾肩搭背，眼睛都红着，笑得不怎么好看。在这种时候，他们的笑无法发自内心，只是想到以后还要再看这张照片，才强颜欢笑。

“走了。”到了离别的时间，林峰云只留下两个没有起伏的字。

顾平炘看着林峰云的背影，被拥挤嘈杂的人流越推越远，终于消失在火车的车厢里。哪怕林峰云的身影在顾平炘的眼里多么特别，被距离与人群阻隔，也是再无法分辨出了。

汽笛声悠长响亮，火车头也不回地朝前奔去，要去往一个遥远而陌生的地方，把所有藕断丝连或是思念牵挂都放在火堆中炙烤。

顾平炘形单影只地立着，注视飞驰的火车，直到车尾都变得遥不可及，消失在视野的尽头。心中似乎有一根羽毛，随风飘上天空；从它离开地面的那一刻起，想念就变得沉重而绵长起来。

顾平炘动了动手掌，掌上似乎还留有林峰云躯体的余热和触感。他掏出相机，一张张翻着，从两人在火车站的合照，一直回退到这台相机里最早的关于林峰云的图像。

顾平炘清楚地记得。

那是初秋的一个傍晚，操场的地面上缀着几片黄叶。余晖照着操场上的人，暖薰薰的，直入心间。少年身着运动服，与跳高杆过意不去。照片正抓拍到了在橙色余晖中一跃而起的少年——那样的潇洒、那样的意气风发。他让顾平炘的世界换了个颜色。

顾平炘的眼睛酸涩，他在心里念着，让那位少年快些跃过更高的杆，然后凯旋。他看向铁轨那头火车驶去的方向，开口低吟:“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像是在自嘲，又像是期冀着在旅途上的人，听见他的声音。</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