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驽尔呆在一起,就很美好啊!”塞罗说,“如果你非要赶我走,那么,也不是不可以。只要你给我一点好处……我是说,物质上的……”
驽尔紧紧地逼视他,看上去既吃惊又失望。
“嗯,给我钱吧,好心的大人!”塞罗伸出手,做出乞讨的姿势,“只要你掏出钱来,我就走。用金钱来羞辱我啊,反正我就是个为了钱什么都肯做的小混混。来吧,只要你能够掏出一个铜子儿来,我都跪下舔你的鞋子,然后狗一样地爬开!”
果然如同老汉斯所猜测的那样,驽尔把所有的钱都留给了塞罗。刺客在黑暗当中沉默不语,就是默认了这个事实——他没钱。
身上一个铜子儿都没有。
“你没有钱,对吧?”塞罗得意地笑着,从行囊里掏出驽尔给他的钱包,“可是我有!只要有钱,就是大人物,是领导者!在我们两个里面,我现在有钱,你没有。所以我说了算!”
笑嘻嘻地晃动身体,塞罗放下腿,朝着驽尔靠近:“所以说,你得……”
“别过来!”驽尔冲着他怒吼,“快站住!”
“我偏不!”塞罗不服气地吼回去,往前跨出一大步,一脚踏上某种金属物体。
“啊——!”
男孩的惨叫声响彻夜空,刚刚受到惊吓的鸟儿们才落在枝丫上,又再次振翅飞翔。塞罗眼泪汪汪地一屁股坐在地上,脚上多了个金属夹子。
“我警告过你,别过来。”驽尔快速跑到他身边,用力掰开捕兽夹,“你就不能偶尔听话一点,让我不要那样……”他说了一半,突然停下聆听,“有人过来了!”
“真他妈的该死!好痛——!你不早点说!”塞罗委屈得要命,又气得要死,“驽尔是个大笨蛋,我讨厌你这样!”
“好了,好了,好了!”驽尔把塞罗的小腿从捕兽夹里抽出来,皱紧眉头看着那漂亮的小细腿上面可怖的伤口,“你先闭嘴!”
“我不要闭嘴!”塞罗气哼哼地捶打驽尔的胸膛,生理性眼泪糊得满脸都是,“你担心我,关心我,下次直接说啊!毛驴拉的臭稀屎!痛死我了,我这要怎么走路啊!”
“闭嘴!”驽尔捂住塞罗喋喋不休抱怨的嘴巴,把他抱在怀里,翻滚入小道茂密的灌木丛里,“有人来了!”
黑暗当中,塞罗看见一名背着弓箭的男人从小道的右侧爬了上来。那个黑影检查了一番捕兽夹,扭动脑袋四处观看一番:“运气不错啊,大家伙!竟然能够挣脱夹子……”
这个声音太耳熟了——是大眼!
塞罗的背一下紧绷起来,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他瞥了一眼抱住他的驽尔。刺客冷静沉着的面孔,让他很快从慌乱当中镇静下来。
还有驽尔在呢,区区一个大眼而已,不会有事的。
但作为经验丰富的猎人,大眼远比塞罗想象当中要擅长追踪。他凭借野狗一样的嗅觉,食腐动物一样的本能,竟然摸索到了他们藏身的地方。
扒开灌木丛时,大眼那只还没有失明的眼睛瞪得老大。
“宝贝儿,看看我们发现了什么!”他从喉咙里发出一串含糊不清的低吼,像条狗一样舔着自己的牙齿和嘴唇,“啊,还真是个大猎物!”
大眼的猎犬‘宝贝儿’,在他身后疯狂吠叫。
整个罗河冈镇,没有比宝贝儿更加凶残的猛犬。它凶狠地呲牙,白花花的牙齿在月光下反射出令人悚然的寒光。
大眼的动作很快,他看得出来,这两个人都受了伤。要抓住总是给他找麻烦添堵的塞罗,还有塞罗的那个姘头,还有比这更好的机会吗?他的猎刀和嗜血本能同时出鞘,毫不留情地冲着他们劈砍而来!
那一刀,确实是劈中了,却如同劈到了水面。塞罗和驽尔的影子变得幽深漆黑,锋刃划过他们,却对他们毫发无伤。
塞罗瞪大眼睛,看着周围。
他们遁入了一片暗影当中。
那片暗影,比他们身处的夜晚更加漆黑。比塞罗在赌徒硬币里看见的那个空间,更加漆黑。他们身处一片黑暗之中,然而在暗影之外,朦朦胧胧的光芒在摇曳不定。他们外面的黑夜,反而显得格外的明亮。所有的景物都扭曲了,好似透过漆黑的水面往上看。
塞罗恐惧地颤栗,全身都在颤抖不停。
“别害怕。”驽尔的声音给了塞罗以勇气,让他把所有即将出口的尖叫都含了回去,“但也别出声。”
很显然,这一次驽尔对他做的很满意。驽尔带着塞罗在暗影当中移动,他们仿佛失去了实体,影子一样飘过灌木丛与草地。他们身后,宝贝儿紧追不舍,冲着影子一阵狂吠乱咬。
“这条狗能看见我们!”塞罗冲着驽尔低声喊,“它要咬到我的腿了!”
“它不会咬到你的腿!”驽尔皱紧眉头低声警告,“它只是闻到了血腥味,别害怕,不会有事情的。”
“受伤的不是你啊!”塞罗急得快要哭出来,“它跟得好紧,天呐,我的腿抽筋了!我讨厌狗!驽尔,把它弄晕吧!别让它再叫了,求你了!”
塞罗不安分地扭动着,到后面几乎可以算得上是挣扎了。大眼跟着宝贝儿对他们穷追不舍,依靠从那黑暗影子当中传来的声音和血腥味,毫不费力地追踪他们。
“啊哈!别跑啊!小塞罗!小可爱!白花花的小屁股!”大眼冲着他们的影子下流地叫喊,“别跟着那个胆小鬼了!他除了会逃跑还会做什么?来,到大爷这里来,大爷会给你很多很多好处的。罗河冈镇有多男人等着疼爱你啊,你会高兴得每天晚上哭哭啼啼地又喊又叫的!”
驽尔终于忍无可忍地丢下塞罗,把他往灌木丛当中一丢。塞罗一屁股跌坐进去,还没来得及揉被摔痛的小屁股,就看见驽尔的身影出现在月光之下。
“我警告过你!”他站在山顶,月亮为他镶嵌出一圈耀眼的银边,他的身影漆黑,仿若死神,“让你离他远一点!看来你还需要更多的教训!”
大眼搭上弓箭,快速射出一箭,冲着自己的猎犬喊:“上,宝贝儿!”
猎犬咆哮着向驽尔扑来。
左有利箭、右有猎犬,不管驽尔向那个方向躲闪,他都会受伤。
想到驽尔腰间的伤口,塞罗摸到腰间匕首,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帮驽尔一把。但他刚刚把睾、丸匕首拔、出、来,驽尔就已经干掉了宝贝儿。
在这一刻,驽尔就是死亡的具现化。他的动作实在是太快,快得只有一只眼睛的大眼根本看不清。但是,从被劈成两半的弓箭和顺着山坡骨碌碌往下滚的狗头,一点都不难以判断出——这名刺客到底有多么强大。
大眼怪异尖叫,声音简直和石像鬼没什么两样,他吓破了胆,转身就向山坡下跑。
六十码的距离,驽尔只用了眨眼那一瞬间。他出现在大眼的后背,一脚踩上疯狂飞奔大眼的肩膀,把这名恶棍死死踩在脚下。
大眼颓然跪倒地,好像被人打断了腿。他眼睁睁看着暗影的能量缠绕住他的身体,却丝毫动弹不得。这样子,与即将被砍掉脑袋的死囚没什么区别。
仿若吟唱咒语一般,驽尔低沉而又缓慢地说:“安息吧,狗娘养的!”
下一刻,大眼那只没有失明的眼睛,再也看不见东西。
塞罗长大了嘴,久久合不拢。面对转过身来把他打横抱起的刺客,他小心翼翼地把爪子放在对方胸口,弱弱地开口:“虽说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做到的,但我希望你不要有一天也对我这样。”
“你做了什么值得我杀了你的事情吗?”驽尔瞥了一眼塞罗大腿上的蝴蝶结,“就凭这个?”
“不,我是说。”塞罗转了转眼珠,调皮地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不要拿锋利冰冷的匕首来刺我,如果你非要拿匕首刺我,用又热又硬的那种来……”
驽尔皱着眉头凝视他许久,无奈开口:“我真不知道你脑袋里面装的究竟是一些什么。我们现在有很多麻烦事情要处理,他的尸体很快就会被人发现。你竟然还在想那种事情。”
“直到我的愿望实现之前,我会一直想着。”塞罗摆出一副无赖样子,双手环上驽尔的脖子,“反正我刚刚都看见了一切。对你来说,我是需要灭口目击者。对治安官来说,我是需要惩戒共犯。反正我哪儿也去不了啦!你拉着我上了贼船,就要负责到底!”
驽尔没有说是,也没有否认。不过他的行动,却是在为了塞罗进行“负责”。他带着塞罗找到山坡谷底里的一条小溪,他小心地为塞罗清洗了伤口并且包扎好。在为伤口喷上蒸馏酒时,塞罗抓着驽尔的胳膊嗷嗷叫不个停。
“天呐,竟然这么疼!”塞罗哭兮兮的脸被眼泪糊得乱七八糟,他因疼痛而汗湿的黑发贴在上面,苍白的小脸泛起一阵薄红,“该死的,你这个家伙是没有痛觉吗?你当时是怎么忍住的!刺客是不是有什么止痛的药物啊!太痛了,不要再喷了!啊——!”
不理会塞罗夸张的叫喊,驽尔按部就班地为塞罗处理伤口。“没有那种东西。”他冷冷地说,手上的动作却十分温柔,包扎的动作甚至比加菲尔德还要熟练,“只要你觉得你可以忍耐,那么你就能够做到。现在先睡吧,这里不安全,天亮之后我们离开这里。”
处理好伤口已经过去了大半夜,月亮即将西沉。秋天的夜晚,气温已经有些低。刚刚受了惊吓,受了伤还出了一身汗的塞罗冷得瑟瑟发抖。驽尔瞥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地寻来干柴。原本在荒原里过夜不会生火的驽尔,特地为塞罗升起一小团火焰。
即使是有了火,塞罗还是觉得冷。他不愿意靠在树干上睡觉,拖着伤腿挪动到驽尔身边。“太冷了啊,驽尔。”小猫一样钻进驽尔怀里,塞罗在他怀抱里面蹭来蹭去,“我都温暖过你,你也温暖一下我吧。好不好啊?驽尔。”
“不。”驽尔冷冷地回答,却没有推开他。
折腾了大半夜的塞罗累得连抬抬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他抬眼看了一眼驽尔,慢慢闭上眼睛:“小气鬼!铁公鸡!一盎司面包吃一个星期!”
驽尔的心跳是如此平稳,如此强而有力,如此沉静规律,就像他这个人一样。塞罗趴在他的胸口,即使是在荒郊野地,即使是他们身无长物,即使是谁在树根上……他都觉得温暖、舒适、而又安心。他渐渐地沉入深沉的梦乡,睡得比任何时候都要好。
听着怀里小家伙软绵绵的抱怨和咒骂,看着他纤长浓密的睫毛,在火光下投下一片阴影。这阴影随着火光而晃动,好似煽动翅膀的蝴蝶。
“醒醒,男孩。你……”驽尔的目光柔和下来,他抬起手,原本想要推开塞罗的手,却在中途变成轻轻抚弄那柔软的黑发。“算了……”他叹了口气,将这柔软的身躯搂入怀中,“就这一次。”
驽尔盯着跳跃的火焰,任由思绪纷飞。火光当中,他的往事在剧烈燃烧。
怀中人似乎做了什么美梦,塞罗用脸颊蹭了层驽尔的胸膛,嘟嘟哝哝地说着含糊不清的话语。驽尔擦掉他嘴角溢出的津液,顺便还捏了捏那手感极好的肉肉小脸。
营火越烧越旺,驽尔着了魔一般拉下面罩。他低下头,将鼻子埋进塞罗的头发里,贪婪地吸入男孩诱人的味道。
有一点汗味,也有一点甜味,还有一点香味。他浑身都散发着香香甜甜的味道,好像是焦糖布丁一样好闻。并非来源于任何香水和香膏,这是塞罗自身的味道。
营火在驽尔眼中跳跃,他那双冰冷凛冽的眼睛,似乎被什么东西所融化。“倔强的家伙。”他对着沉睡的塞罗喃喃低语,“为什么要做到这种程度呢?”他一下下地抚摸着塞罗柔软的黑发,引来怀中小可爱舒服的哼哼声。
真像一只猫啊。
月亮早已西沉,火焰越来越旺,旺得几乎有点不对劲。
在那一片火焰当中,驽尔看见一道寒光,猛地刺入他的眼睛。
那是飞镖!
有刺客!
常年的刺客生涯,让驽尔的身体比他的大脑行动更为迅速。抱住塞罗在地上打了个滚,驽尔几乎是凭借生存本能,躲开了这些飞镖。
三枚飞镖深深地钉入树干,散发出暖融融的营火都无法温暖它们的寒光。
“疫病蝴蝶!”
星光黯淡,树林与灌木丛都危机四伏。从四面八方传来的低吼,不断挤压而来。
“叛徒——!”
“疫病蝴蝶——!”
“耶梦伽罗的叛徒——!”
“疫病蝴蝶——!”
“世界蛇兄弟会的叛徒——!”
被叨扰了美梦的塞罗,这会儿脾气不怎么好。他抬眼环视一圈周围,没好气地吼:“是谁在那里乱喊乱叫!你们这么忙,怎么还要去抢公鸡的工作!嗨,我说,打鸣的事情已经有更好的家伙在做了!不要藏起来啊!都给我滚出来!”
他的话竟然把驽尔给逗笑,向来严肃冷硬的刺客难得地弯了弯眼睛,藏在面罩下面的嘴角也忍不住微微上勾。“说得好。”他赞赏地揉了揉塞罗乱糟糟的头毛,把那些枯叶杂草从他头上拂去,“别藏了,我知道你是谁,当然你也知道我是谁。”
驽尔就着这个姿势,转换身体半趴在地。“我不想和你战斗。世界蛇当中当中的任何一个人都曾经是我的兄弟。”他矫健灵活的身体好似一只黑色猎豹,以人类不可能做到的速度,几乎是紧贴地面冲刺。他迅速地冲入灌木丛,锋刃划过,大量树叶飞扬而起。
“给我出来!”
绿色的树叶变成黑色乌鸦羽毛,散落在空中。它们裹住一名瘦削男人的身体,托住他的身体,让他从半空缓缓降落到地面。
“很好,夜羽。”驽尔催动暗影能量,将变成弯刀的匕首掰成两把,“看来你没有和蜜桃一起回去。你的伤不要紧了吗?”
“蜜桃说,你也受了重伤。”夜羽降落在地,他冰冷的表情看出不出来任何情绪波动,“我还以为我来得及为你收尸。看来你的运气比我更好。”
“是的,我被圣光之力灼伤了。”驽尔大方地承认,“蜜桃也捅了我一刀。但是那一刀,我已经还清了一切。如果你还要来捅我一刀的话,我是不会站着让你捅的。夜羽,现在回头,还来得及。我不伤害你。”
“这也是我要说的,”夜羽冷冷地回敬,“现在回头,还来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