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君棠顿了半晌才接着说,他大概刚想起什么,神情有点懵,压着嗓子,“还记得让我们产生怀疑的,五院几乎同时期死掉的那几个肺癌晚期患者吗?”
像一颗石子掷在湖面上。屋里很安静,心口却霍地有“扑通”一下的感觉。
没了。人就这么没了。病魔这样张牙舞爪地侵蚀过的躯体,伤痕累累,气息薄弱。江帆忽然就想起那个躺在病床上的女教师,和她哭到声嘶力竭的小女儿。仿佛痛苦的终点还是痛苦,希望在绝望的狂风中只是一片飘零的叶,这些都是真的。可决不能否认的是,他们之中,一定还有人拼着咬碎最后一颗牙的决心,想要活下去。从每晚闭上眼那一刻起就开始乞求,乞求天明,乞求苏醒,乞求翌日的太阳。
没有人不畏惧日复一日痛苦的折磨,只是并不是每个将死之人都该被判“顺理成章地死去”。
车里,杜君棠叼着根烟没点,手肘支在车窗边儿上,闷闷地坐着。不酷,还有点儿可爱。江帆心知他不好受,陪他闷着。丛阳那边已经知会了,事儿不是难办的事儿,如果情况和他们猜测得差不离,又有柏丞出手相助,那问题已经算解决了大半。只是心里的坎儿着实难迈。
杜君棠从来都知道死亡是件沉甸甸的事儿,而在医疗行业,这份沉甸甸就藏在俯仰间,藏在每时每刻里。诗词歌颂着生命的顽韧,可在这里,生命只剩脆弱,和一点点无法割舍的奇迹。他想起自己最初选择的视若无睹,想起过去和肖男谈论时的云淡风轻,忽然觉得自己很卑鄙。世界没有规定人们必须对外物贡献全部热情,可对同类的苦痛完全冷漠麻木,实在是件很可怕的事。
他不是临床一线工作人员,他只是个商人。这些似乎离他有些远了。可当杜君棠意识到有生命的踪迹曾如长线丝缕穿过他指缝,他疏忽了,长线断成灰烬,心中就升腾起一股莫大的不甘。如果彼时他稍稍坚定一些,握紧双手,或许能留住什么,即使什么也留不住,也一定不会像现在这样茫然。
江帆没发动车子,试探地伸出手,手指挠了挠杜君棠的手背。他把声音放轻放缓了,说得特别温柔:“您想抽烟吗?想抽我给您点上。”
杜君棠像被这一声叫醒了,抬眼盯着江帆,感觉到江帆摸他的手指犹犹豫豫地想要收回去,可江帆没有收。杜君棠摇摇头,把未点燃的烟从嘴里拿出来,滤嘴被他咬出一道印子。他没说话,就慢慢凑过去,凑到离江帆很近的地方,吻了吻江帆的唇角。
降下一半的车窗还没来得及升上去,外面天光大亮,江帆紧张得不得了,可他没躲,只是那只手攥住了杜君棠的手腕,越攥越紧。他手心出汗了,暖烘烘的,腻在他主人皮肤上,可他顾不得不好意思,他正做着更不好意思的事儿。江帆追着杜君棠吻他的动作回应,擅作主张地探出一点舌尖。他被杜君棠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可他又怕被人听见了,叫也不敢叫,只是求饶似的从鼻间发出一声很软的闷哼。
他们在狭窄的空间腻歪了许久。冬天,江帆感觉自己出了满身的汗,他压着身下的火,双手扶在方向盘上等劲头过去。耳朵红着,还得支棱起来听杜君棠臊他。
“其实不抽烟也行,一样的。”
什么一样的?怎么就一样了?那话说得别有深意。江帆不吭气,就是感觉自己快过热了,他一脚踩下去,车跑起来,车尾的排气管都替他冒烟儿。</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