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浥轻尘懂。
“放信号,让林家军入城对战萧王。”
“少主?”
他们此时正是缺兵之时,这时候还让林家军独自入城,的确能拖延一些时间,但却无法发挥林家军的真正实力。
“没了林家兄弟,林家军也不过是一群杂兵而已。”
况且只有三千,能成什么事!
小兵问“少主,那我们去哪儿?”
“去哪儿.........”
布日古德看向马车,轻声说“去大漠。”
风停了。
大漠静悄悄的,只有车轮碾过黄沙的轻微声响,布日古德弃了战马当了马夫,不急不躁,慢悠悠的驱马前行。
他遣散了那为数不多跟随自己的人,让他们自己选择是逃跑还是主动投降,他亲口许诺,不管他们做出什么选择,他都不会计较,若是有人为了活命暴露他的踪迹也是可以的。
“只要你们能活下来,不管做什么我都不会怪你们。”
布日古德亲口说的,甚至还将自己在皇都城藏金的几处私宅也说了出来,他没有别的要求,只有一点,若有谁得到了他的积蓄,那便要将其中九成财富送回海外故乡,给他们的族人买米买粮。
晃晃悠悠几十载,他终究又是孤独一人。
马车内传来了几声轻咳,布日古德将本就缓慢的马车又慢了些许,反手将棉帘掖好,白毛风虽然停了,但大漠的夜从来都是冷的,更别说这临开春的月份了。
布日古德搓了搓冻得发紫的手,目光无意看向自己肥胖的大手和几近发肿的腕骨,像是不认得一样,认真又陌生的看了许久,他又低头看了自己大腹便便的肚子和粗腿,看着看着突然红了眼圈。
几十年了,头一次有些难以直视自己这臃肿又无形的体型。
曾经的他也是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马车内传出的咳嗽声有些不受控,透出几近呕血的痛苦。
布日古德靠在门框上静静的听着,脑海中突然闪过阿木尔持书莞尔一笑的模样,阿木尔自小便不像是真正的羯族人,他没有羯族人的豪迈,他从来都是好静,爱藏书笔墨,虽然也策马潇洒过,但他的身上始终透着一股中原人的儒气,为人也总是害羞,一两句揶揄便会叫他面红耳赤的走开。
阿木尔一直都是颀长的君子,虽然不强壮,但自小也没生过病,他身上萦绕的从来都只是墨香。
现在的阿木尔满身透着药气。
马车摇摇晃晃的停下了,不是布日古德让它停的,而是战马之前便中了箭,力竭至此了而已。
布日古德挪动着肥胖的身子,跳下了马车,从车架底下取出踩脚小凳,安放好小凳后才去撩开棉帘。
“安达,慢点。”
浥轻尘下了马车,目看四周,迷茫的问布日古德“这是何处?”
入眼一片荒漠,只有看不到尽头的黄沙,还有堪似墨渊的夜。
这里与边关的黄沙没什么区别,若非要进行比较,那便是这里的沙漠更冷,更静一些。
原本以为这里与布日古德来说是极其特别的地方,最起码得有个非来不可的理由,但布日古德却说“我也不知道。”
浥轻尘“.....我们是休息还是走走?”
布日古德说要走走,临走前还扯下了马车上挂着的棉帘,两人并肩而行,在这偌大的荒漠里沉默无言的走着。
这一段路没有任何方向,也走的仿佛根本就没有尽头。
累了两人便席地而坐,布日古德还特意抖开棉帘,把浥轻尘包裹在被他捂暖的棉帘中。
浥轻尘哈出一口白气,问他“你来边关送粮过,那时有没有认出过我来?”
布日古德点了点头,随后说“当时我真想杀了萧王。”
浥轻尘歪头看他,布日古德却错过了那眼神,看似随口却实则埋怨道“三大营当真穷到连饭也不让你吃饱吗!”
再次见浥轻尘时,他整个人都愣住了,完全没想到本就瘦削的人竟还能赢弱到皮包骨的地步。
“与三大营无关,我自来了中原便坏了胃口,东西吃不下,吃了也会腹中难受。”
布日古德说“什么地大物博,还没有羯族好,这里的饭一股子药味,不好吃。”
浥轻尘目光看向远处,突然说“听说这些年你过的不错。”
布日古德反问他“怎么不错?”
“有钱有权,吃穿不愁。”浥轻尘玩笑似的说“他们都说你是个比皇帝还要幸福的大贪官。”
布日古德一点也不否认,只说这些都是官场需要。
两人心平气和的坐在一处聊天,这种平静越过了岁月,惶惶然让两人都回到了少年时间,这么些年两人似乎从来都没有发生过争执,也没有分道扬镳来到中原,更没有撕心裂肺的决裂过。
浥轻尘说着说着突然停下了声音,他转眸看去,只见布日古德竟然坐着睡着了,浥轻尘将身上的棉帘取下,小心翼翼的披在他身上。
这张脸当真是陌生,因为它本就不是布日古德的。
这是中原贪官王谦的脸。
浥轻尘目光轻绘在他面上,意外的发现自己竟然想不起布日古德的真正面貌,他的记忆里只有布日古德赤膊驯马,酣畅烈酒时脱去外衣,露出上身精壮与族人摔跤的场景。
他只记得布日古德的豪迈。
但他永远也不会问布日古德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幅模样,就像是马车摇晃了一路,他也没有开口问过布日古德到底要带他去什么地方。
布日古德猛的惊醒过来,他心跳砰然,震得胸口发疼,几乎是下意识的扶在弯刀上,目光警惕的扫过四周。
浥轻尘不见了。